心态问题

右典的眼

星期五，晚七点。[url=http:]去美国读本科[/url意思是要妻子去开门。其实大王坐的沙发比妻子坐的沙发离门还近一点，但是，自从，就是大王升了副科长后，形象神态就要像副科长，脾气也跟着长了一点。妻子也就顺着他，宠着他，好歹大小也是个长，说是能管半个人。

妻子从“猫眼”里看看，开了门，原来是对门大李夫妻二人。四人算是牌友，都打的不怎么样，总也提不高。他们玩牌有点小刺激，不大输大赢，能维持平衡关系，所以经常凑在一块儿玩。他们自己说，是臭到一块儿了。

四人就摆开阵势，开战。打了一会儿，楼上又响起了不规则杂乱的弹钢琴声音，这声音响了一个来月。

大王说：“刘局又在弹那架破钢琴，叮叮当当，打铁一样，吵死了人。”

大李说：“你怎么知道是破钢琴。”

大王说：“你听听，没个调，不是钢琴有问题，就是弹钢琴的人有问题。”

“是你心态有问题。”大李说。

“我的心态好得很，是历史上最好的时期，不信你问我老婆。我喜欢听音乐，兼搞音疗，音乐疗养。听到这不成调的东西，心里就烦，就难受，再好的心态也会搞坏了。”

其实，大李话里有话。楼上刘副局长刚退了一个多月，大王刚上了十多天。刘局没退之前，大王在外人面前是不敢说刘局乱弹的。今天，大王开始说刘局乱弹了。

楼上。

刘局和妻子在家。刘局在一架钢琴前叮叮当当在弹。

刘妻说：“老刘，你六十岁了，你知道不知道，怎么学起钢琴来了。“

刘局说：“你五十八岁了，怎么学跳舞了。”

“我学跳舞是健身。”

“我学钢琴是健脑”。

“你健脑影响别人大脑。”

“这个楼搞音乐的还少吗，有弹电子琴的，有拉二胡的，有拉小提琴的，还有咔拉OK吼的。我怎么就不可以弹钢琴。”

“别人都有个调，你没个调”。

“开始都没调，后来就有调了。”

这架钢琴原来是刘局女儿弹的，前二个月，女儿芸芸考上外地音乐学院走了。刘局是中年得女，非常喜欢宠爱宝贝女儿。女儿不弹电子琴，要弹钢琴，要高雅，刘局就花了老本买了这架钢琴。十几年来，天天看着听着女儿弹钢琴，心里很舒服，很愉快。如今女儿走了，这屋里空空落落，刘局心里也空空落落。退休在家，就更感到寂寞空落。刘局看着钢琴，抚摸钢琴，后来就掀起琴盖，叮叮当当弹起来。刘局生的女儿有音乐细胞，自己却没什么音乐细胞，就高音键低音键乱弹，有一下，没一下；有时从琴键左边划到右边，又从右边划到左边；有时双手十指一阵急促乱弹。

大王家。

大王说：“这怎么得了，这怎么得了。这像是在弹我脑袋里的神经，时间长了，要被他弹死的。”大王对大李夫妻二人说：“你们就不烦，就不怕吵”。

李妻说：“是有一些吵，可怎么办呢。人家在他家里自己弹，你总不能不让他弹吧。”

大李说：“刘局什么时候弹顺溜弹成调就好了。”

王妻说：“最少要一二年吧。”

大王说：“一二十年也不会弹出个调，手都僵硬了。”

叮叮当当，那不规则的钢琴声穿过天花板传过来，穿过窗户在夜色中传开来，声音越不规则，传得越远。

刘妻说：“老刘，你别弹了，吵了四邻，别人会说话的。”

刘局心里想，没一个理解我，嘴里说：“让他们记得我，我就要弹。”

大王家。

大王出错一张牌，遭妻骂。一会儿，这个也出错牌，那个也出乱牌，不断重复低级错误。四人越打越乱，越来越臭，臭成一堆臭狗屎。

“不打了”。大王说。

你不打，那钢琴声仍然穿过天花板穿过脑门。

大家面面相视，又转过头去看墙，看天花板，脑袋又转回来。

于是就有人又有人这样想那样想：把他的钢琴弄坏，他怎么不从阳台上摔下去，他怎么不脑溢血中风，或者，干脆，一刀捅过去就什么都结束了。

过了一小时，又过了半小时，终于，那钢琴声停了。楼上的钢琴声每晚要响一二个小时。大家松了一口气，但同时又想到：还有明天呢，还有后天呢，还有无数个天呢。

大家兴趣索然。后来，大李夫妻就回去了。

第二天早晨，大王去买菜刚出门，就碰到刘局穿运动服从楼梯下来。

大王不得不打招呼，他歪着半边嘴说：“刘局长，锻炼那。”

“锻炼，锻炼。”刘局说。刘局又说：“大王你脸色不好，要注意身体呀。”

二人往楼下走。

“身体好得很。”大王说。

“那就是心态问题。年青人那，心态容易出问题，要调整好心态。你看我，人下来了，心态很好。无官一身轻，无事赛神仙那。”

“是啊，是啊。”大王嘴里应着，心里嘀咕：你心态好了，我们心态就不好了。要不，就直接跟刘头说。但又抹不开面子。算了算了，又不吵我一个人。

两人下了楼就分手了。

刘局往前走，迎面碰到大李。

大李连忙说；“刘局长，晨练那。”

“是的，活动活动。”

“是要活动。生命在于运动。”

大李与刘局擦身而过。

“大李。”刘局突然说。大李转身。刘局接着说：“你看我的眼神有点不对。有什么事吗？”

刘局手抓住大李肩膀往前走：“别看我退了，出出主意还是可以的。”

大李连忙说：“没事没事，谢谢领导关心。我是看你气色不错。想问问你是采取什么健身方法。”

刘局边走边聊起来：“这是个心态问题。心宽神好，凡事想得开，精神好一切都好……。”

刘局抓住大李一路聊开了，大李缩着肩膀硬着头皮一路听下去。

大王买了菜回家。妻子看了看菜，问了问菜价，说这个菜贵了，那个菜老了，说大王越来越不会买菜了。

大王说：“你会买，你去买。”

妻子说：“我要赶太阳洗被子被单，你又不愿洗。你今天怎么了，脾气还真越来越大了。老娘不管你当了什么长，你那德性我还不知道……。”

大王见妻子拉开了“抽屉”，要把那些陈旧破烂全倒出来，说：“行了行了，是我不对。今早一出门就碰到刘头，他神色倒好得很，吵了别人还不以为耻，反而教训我心态问题。这这，这怎么说呢。”

妻子说：“这是个心态问题，这么个小事。你看我。晚上吵了，白天我心态又好了。”

大王说：“关键词是晚上还有呢。每晚必不可少的一道无盐菜。”

妻子说：“晚上吵的时候再说。别人弹别人的琴，你管那么多干吗。有的人还住火车边上，住机场边上，住机器房边上，那别人就不要活啦。以后习惯就好了。”

大王说：“话是这么说，要习惯他还真难啊。”

两人分头干活去了。

大李陪刘局兜了一大圈回来了，进了家门，妻子已买完菜在拖地板呢。

妻子仍弯着腰问：“折腾一早上干什么去了”

大李要过拖把，边拖边说：“早晨碰到刘局，当领导的眼睛就是厉害，他看我神色有点不对头，就抓住我，一路给我讲心态问题。还讲什么药疗不如食疗，食疗不如神疗。要怎么怎么保持好的心态，吃的差一点穿的差一点都可以，但心态不能差。我本来心态还可以，他这么一开导，我心态反而有点问题了。我就想吃好一点，穿好一点。神疗还不如不疗。”

妻子说：“刘局长也是好心，你听就是了。”

“是啊是啊，我是在听。可是他弹钢琴是什么心态，他知道不知道干扰别人的心态。”

“个人有个人的爱好，你还喜欢站在窗口前吼歌呢，叫你关窗户都不行。”

“我这是唱歌……。”

“算了算了，不说这些扯不清的事了。还不如干活去。”

晚上，大王叫大李夫妻二人过来玩牌。大李夫妻进门了，大王说：“昨晚没玩好，今晚补回来。这牌瘾是这样，你不消掉它，它总在身体里头，只有打一通牌，消掉才行。”

大李说：“是这样。”

四人坐好，开始玩牌。玩了一会儿，楼上如期响起了叮叮当当的钢琴声。这是大家预料到的，大家不约而同想到了心态问题。

大王说：“对付这些杂音，要心态好才行。”

大李说：“什么问题都可以归到心态问题。有一句精典的话说：你这个人对了，周围的一切就是对的；你这个人错了，周围的一切都是错的。我们首先要自己端正心态。

李妻说：“你有这么好就好了。”

王妻接着说：“男人有这么好就好了。”

大王说：“男人女人都一样。”

四人继续打牌。楼上不规则的钢琴声继续在响，有时能有一小段能成个调。

大王说：“我的妈呀，总算能有一段成个调。刘局是在弹芸芸常弹的《茉莉花》。”

王妻说：“我知道了，刘局长是在想女儿，所以就弹钢琴排遣思念之情。”

李妻说：“是的，是的，是这么回事。”

大家都是做父母的，都明白了理解了这个意思。

于是大家不言语了，继续打牌。楼上的钢琴继续叮叮当当在响，节奏很慢，几个音符、十几个音符飘来飘去慢慢能凑成一段调。

大王说：“听他这个调要把人急死，刘老头怎么就不再利索一点呢。”

大李说：“是啊，原来光是单调的杂音，听着光是烦。现在有一点成调了，还替他干着急。”

李妻说：“别急别急，慢慢会好的。”

大王说：“能好到哪儿去，弹钢琴难着呢，以后就是比现在好一点罢了。”

楼上的琴声音符在艰难的跳动，有时一个音符几秒十几秒在找它的位置响起来。大家就放下手中的牌，等着这个音符响起来。

刘局的手指头在空中抓这个音符，音符在空中飘，在手指间穿过，终于抓到了弹下去“多”。

楼下四人同时松了口气。

“这个音对了”。大王说。

几秒钟以后，又一个音响起。

“这个音错了”。大李说

大王说：“这还打什么牌，这心态要怎么办。人家刘局想女儿弹钢琴，人之常情，正大光明，我们也不好说什么了。但是这种音调杂音干扰人那。那怎么办。这世界上总有人心态好，心态不好，总不能大家都好吧。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人生心态不好常八九。”

大李说：“你越弄越复杂了。”

王妻说：“打牌，打牌。”

大家继续玩牌，还好，有输有赢，大家玩的也还开心。

还好，楼上的钢琴声一般响一个半小时。一个半小时过去了，钢琴声停了，大家耳根子清静了，心静了，继续玩牌。

这样过了一个多月，楼上的钢琴声从晚七点半响起，九点结束。那琴声有点进步，能有二段三段成调，但节奏很慢。可以想像的出，刘老头戴着老花镜，一个一个音符找，一个一个音符弹。

又是一个星期五晚上，大王大李夫妻四人又凑在一起玩牌。到七点半了，到八点了，那钢琴声却不响起来。

这四人感到纳闷，今晚这钢琴声怎么不响起来。

楼上有时有老两口走路的轻微脚步声，证明人在，也没病。没有钢琴声也好，大家都清静。玩牌。

第二天第三天仍没有钢琴声，第四天第五天，连着一个星期都没有钢琴声。

星期五晚上，大王大李夫妻四人又玩牌。玩着玩着，大王说：“可能有谁跟刘局说了，提意见了，刘局就不弹了。”

大李说：“可能是这么回事。也难为刘老头了，刚刚兴起的一点业余爱好就这样被迫灭掉了。”

大王说：“刘老头刚刚弹出点调来，那兴头那瘾头刚上来，又要压下去，这也难受啊。”

王妻说；“是啊，刘老头是想女儿才练钢琴的，这老人的心年青人不理解。”

李妻说：“是嘛，人之常情，大家应该给予理解。”

大家唏嘘一番，又继续玩牌。

第二天早上，大王去买菜，出了单元楼口，看见前面刘局在健步走，脚下就紧走几步。他想找刘局聊几句，又不知怎么说，就跟着。跟了几步，还是决定找刘局聊聊。他紧走几步，喊：“刘局长，锻炼去啊。”

刘局侧头，看是大王，说：“是啊，锻炼锻炼。”

刘局脸色有点凄凄。大王心里马上反应：心态不好。

大王说：“还是你们自在，想怎么活就怎么活。看到你们，我都想退休了。”

刘局说：“你才三十郎当岁，还早呢，到了我这个年纪，就想往回过。”

两人聊了几句，大王憋不住问：“刘局，你怎么不弹钢琴了。”

刘局说：“我弹得不好，吵了别人了。”

大王说：“我听你弹的越来越好了，再练一阵，就能弹芸芸常弹的《茉莉花》了。这个曲子非常好听。”

刘局说：“你算说到我心里去了，我就想弹芸芸的《茉莉花》。芸芸从小到大没离开过我。这十多年，我天天听芸芸弹琴，这一下人走了，琴声没了，我心里好空啊，好难受啊。”刘局说着，有点哽咽。刘局又说：“你不知道，等你儿子长大走了，你心里什么滋味。”

大王：“我能理解。刘局长，你弹吧，还是继续弹吧，我就住在楼下，我都没意见，谁还有意见。我会帮你去解释。等你弹出调了，弹顺溜了，大家也就不会说什么了”。

“你是说真的。”

“我不说就不说，说出来就是真的，说假话都是真的。”

“哈哈哈哈，年青人”。刘局笑起来。

大王心态突然好起来。

晚上，那钢琴声又响起来了。大王听着这慢节奏断断续续的钢琴声，心里倒没有那个烦了。

又到了星期五晚上，四人又凑在一起玩牌。楼上的钢琴声又响起来了，成调的音段又长一些。

大王就把那天和刘老头聊的事告诉大家了。说到刘老头想女儿有些哽咽，大家就沉默了。

大李说：“现在听了这个钢琴声，倒不觉得难听了。”

李妻也说：“是啊，是啊。”

王妻说：“这钢琴声蛮带感情的。”

又过了二月，楼上的钢琴声渐渐地能大段大段成调了，节奏虽然慢一点，但这首旋律本身非常好听，所以大家听着倒也是一种不完美的享受。

这个星期五晚上，四人又聚在一起打牌。打了一会儿，楼上突然响起非常流畅动听的《茉莉花》，大家不约而同凝神欣赏。

“是芸芸回来了。”大王说：“我们上楼看看去。”

“去去。”

大家放下手中牌，一拥而上。

《茉莉花》在夜空中飘荡，非常优美动听。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