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intern职位和一点个人感想
发信站: 兵马俑BBS (Sat Sep 11 13:24:17 2010), 本站(bbs.xjtu.edu.cn)
昨日因为开一个证明的事情,抽空溜到公司HR办公室跟她闲聊了一会儿。见她正为招一个digital intern而发愁,这让我甚为惊讶。因为距Kongxing在BMY的微电版发布招聘帖至今,已经有大半个暑假。在这大半个暑假内,虽然招聘帖一直置顶,HR那里却没有收到一份简历。这让我不禁又想起心底几个月来的疑问:现在的世界究竟发生着什么样的变化?在校的师弟师妹们所思考的问题与几年前的我们又有些什么样的不同?在今年5月份,我们一班师兄弟曾带着公司领导回到西交和西电的微电子系对Silicon Labs分别做过一次介绍。回到熟悉的西一楼,看到物是人非的场景,感慨这片曾经属于我们的小天地,如今已属于你们,以后又会属于他们。往日东道主,今时座上客。除了这种今时不同往日的感慨,更让我感慨的是在校学生(仅研究生,本科生没有接触)的精神状态和就业心态。我个人的感受是:前来听公司介绍的同学很少,而且大多对行业知之甚少且缺少好奇心,对就业缺少想法、热情和期盼,看起来对自己的前景很茫然和无所谓,没有太多规划。西电的同学相对来讲要好一些,对自己将要就业这一现实表现出的积极态度要高一些,对行业了解的也更多一些(不是指八卦新闻)。
这种感受时时在我心里回荡,让我隐隐不安。从04年上研至今,世界和中国都发生了很多大事。大到金融危机,华尔街精英们走下神坛,中国股市和房市的迅速膨胀,中国百姓投资投机热情高涨,国家架构层面规划层出不穷,小到公务员被推上神坛,体制内秒杀IT民工,技术海龟光环褪色,金融地产行业空前繁荣。这些变化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人们的心灵。无论你走到哪里,大家谈论的主题都离不开公务员、房子,和股票。这些主题弥漫到社会的各个角落,从政府到民间,从茶余饭后的闲谈到影视歌的创作,也从校园外到校园内。这些变化除了撞击出大量不安分的社会心灵,也强烈的改变着毕业生的就业选择。微电子行业作为热门专业,国家重点扶持性产业,IT技术的一个制高点,相对较高的起薪待遇,已经早已有点吊不起大家的兴趣。记得07年毕业的时候一个同学选择了做公务员,陈贵灿老师非常生气,觉得自己的心血被白白糟蹋。然而,面对社会大势,他又怎能挽回?我虽然认同,以IT为代表的科技性行业回归平常对待,以及以金融服务业为代表的多种非技术性行业的兴起,是国家经济走向成熟的一个正确走向,然而这还远不足以解释今日之现象。在欧美颇有成就的中国科技人才,却难以挤进中国三流高校门槛;Silabs在硅谷对Stanford的研究生挑挑拣拣,在中国却难入学生法眼。
我这种不安的感受,使我突然很想跟在校的师弟师妹们说点自己的亲身体会。这个举动首先和直接的原因是上面所述的看到在校学生的迷茫而生的所谓的感慨。其次是我身边有些例子,比如有些同学等修完硕士学位甚至工作了之后才发现自己并不喜欢或者适合这个行当而转行,走了一个很大的弯路,觉得非常可惜。所以我希望这种行为能够对大家有所帮助,或者能够让大家在嗨完Dota之后能花片刻时间做点思考,那也算是一点功德。另外我毕业前实习近两年,07年毕业后至今工作三年,按照BMY微电版的传统,是一直缺少一份实习经历的报告的,今日算是补交作业,同时对自己的历程做简单的梳理。
04年上研之前,我就决定好了修完研一的课程就找机会到社会上去实习。虽然上研的时候对在校学习和出校实习各自的优缺点都有认识,但孰轻孰重还是掂量不清,和大家一样面对着一个哈姆雷特式的问题。不过因为一些个人原因,我的选择相对简单,事后的经历也对这个选择做了不言自明的评价。研一修完的暑假,我着手联系实习单位。不过那时候的实习机会非常的少,我网投北京、上海、西安上百份简历,收到的回复却寥寥无几,我开始紧张起来。9月初,在深圳实习的版主Baoer发了一份招实习生的帖子。因为地点在深圳,一开始并没有引起注意。后来在得知bbmmyy应聘去了之后,我详细跟他了解了一下,随后决定一试。电话面试非常简单,就这样9月底我和另外两名同学一起来到了深圳。
深圳这家公司叫SourceCore,中文名源核微电子,是从美国回来的S先生和深圳当地资本合作创建的一家创业性民营企业,主要从事射频收发类芯片的设计,领域包括FM,蓝牙,和ISM免费频段transceiver。公司03年建立时国内资本对半导体还不甚了解,所以投资都是凭感觉,说白了就是乱投,风险非常大,现如今创业是很难找到这样的好事了。SourceCore公司不大,技术底子也很薄,但在深圳也算颇有资历,比起今日在创业板风光无限的国民技术的前身,当年的中兴集成来讲,在RF方面还是有一定的优势的,因此他们常常携带大把股票来挖角,可惜当时没人认清时势。我们三个西交同学和另外三个来自西电的同学一起参与ISM transceiver项目的设计。S先生是一个非常好的人,对firmware颇有研究,但对RF知之甚少,因此无知无畏,把项目的几个关键模块都交给了我们几个菜鸟,包括LNA, Mixer, IF filter, PGA, ADC, PA, PLL,我负责LNA和Mixer。这个安排对公司并不好,但他人砒霜我之良药,对我们几个菜鸟却是很好的锻炼机会,即使到今天为止,那也是我做过的最“高端”的电路。这个项目到07年毕业前夕为止,总共做过3次MPW,基本功能都已实现,但大家可以猜想得到,要到产业化卖钱那一步,还非常遥远。不过,这次经历我却收获很大,从一个懵懵懂懂的在校愣头青年成长成一个入门级ICer。实习第一年结束时,面临每年一度的毕业生求职潮,S先生陆续给大家发了口头offer。三个西电同学选择了返校另觅它途,两个西交同学选择接受offer但返校完成悠闲的研三生活并骑驴找马伺机寻找“钱多活少离家近”的体制内金饭碗,而我选择了签正式聘用合同直接留下。研三的近一年时间,我俸着正式员工的待遇,与其他工程师一起做了一些其他工作,时间一倏即过,一个职业ICer逐渐练成。07年毕业答辩前夕带着略显疲倦的身体回到学校,看着悠闲的同学,我略微体会到了田径场上把对手甩出几臂之遥后的那种感觉。
毕业后同学们各奔东西,各自的职业生涯才缓缓启程,而此时的世界经济却笼罩在美国房地产业摇摇欲坠的阴影之下。S先生看大势不好,在07年十月将SourceCore整个团队连自个儿打包一起卖给了美国Silabs,成为Silabs在中国的研发分部。Silabs在美国的Reputation很高,Mixed-signal方面具有杰出的技术优势(在水木微电版被奉为神明的RDA发家就与Silabs的FM产品不无关系),06年将手机部门卖给NXP退出GSM领域之后,财务也很稳健,因此我们在金融危机之前不仅寻到了一个良好的避风港,而且踏进了一个世界顶尖的技术平台。收购的过程是由在Silabs具有元老身份的中国人Y先生负责。他在Silabs良好的Credit说服了董事会在黑暗来临前夕收编我们这支中国山寨军团,随后交由另一位在Silabs服务多年的L先生回国带领(参加过介绍会的同学都见过他了),同时来中国的还有一位美国青年才俊大D(题外话:我对美国青年认识的改观,也大都来至于这位美国上进青年代表。他身上那种拼搏奋斗的精神,在我们中国青年身上也很少见到),而他自己再返回湾区收编另一只美国杂牌军。事后证明,这笔交易对Silabs实在是一笔非常便宜的买卖。S先生呕心沥血打造的山寨军,不仅帮助Silabs在中国迅速地建立起研发分支,而且基本上成为了跨国IC公司在中国开设研发机构难得的一个成功范例。在不少跨国公司雄心勃勃地在中国开设研发中心却最后大多沦为应用中心、设计底层外包中心,甚至折道而返的时候,Silabs的深圳研发中心经过几个项目的历练,技术水平获得很大提升,与Silabs在欧美的其他研发中心距离渐渐拉近,逐步成为Silabs研发的一股重要力量之一。10年Silabs的营收饼图,将有可观的一部分来自于深圳研发团队的贡献。
国内行业对Silabs的了解还非常少。了解的也多限于它的MCU。比如在西电做介绍的时候就有同学问到Silabs的MCU方面的问题,不过让我惊讶的是在西电居然有人问到Silabs关于PLL方面的技术细节。由此也可见西电的同学相对于西交同学更值得肯定的地方。如同大家了解的大多数美资企业,Silabs内部非常开放,气氛融洽,与美国本部工程师的沟通除了时差和空间之外,基本上没有什么障碍,加上它的技术积累优势,为我从一个入门ICer上升到一名资深ICer提供了平台。这期间,我的工作领域除了FM/ISM的LNA,Mixer等RF模块之外,大部分时间还涉及众多林林总总的Mixed-signal模块。翻阅Silabs内部机密的设计文档的电路原理图,一个看似简单的模块里却富含千万玄机,让人深切体会到所谓的科研与产业领域的工程实现之间的天壤之别。大家口中的高科技,在真实实现的时候是多么的清晰简单,却又严密得如金庸笔下的剑花般滴水不漏,并且还能像艺术一样变化万千。遨游在这样的技术海洋里,我如痴如醉,进步得很快。09年初,我与大D一同获得了Senior engineer的title,我视此为对我工作的最大肯定(当然,加薪是必须的)。这种经历让我深信,中国在技术方面的落后,在良好的环境为前提下,只需假以时日,必可赶上欧美日。它不需要像发现相对论一样,需要某位天才小宇宙大爆发才能推导得出来。
在技术上逐步取得一些成绩之后,我渐渐有机会往返于深圳与美国总部之间,与总部的工程师做更多的了解。这时才知道美国工程师的优劣之分,优上更有优,如同山外万重山。看似平等融洽的环境,实则根据能力或贡献的不同,暗藏着森严的等级制度。一个看似不起眼的糟老头,很可能在他细分的领域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二月份在湾区的无线部门帮活的时候,跟一个伊朗工程师聊起对Razavi,Tom Lee, Abidi等人的推崇之情(其实那时我已不做RF好久)。他说,如果在ISSCC会议上见到的话,他可以把我介绍给他们认识。这把我吓了一跳,原来在他们看来,ISSCC,party而已。当我们把一些技术上的成就看做遥远的灯塔的时候,有人却在灯塔上开party,这是多大的差距?
回想至今,我加上实习时间在内,刚好工作了5年。在学校的时候就听说“数字三年小成,模拟五年小成”的俗语,想来这话很有道理。5年时间,仅够一个freshman登堂入室,但要遍阅经书练就真身,还有很长的路。我并不是说我就要沿着这条路走下去(比如热衷创业的S先生躲过金融危机之后又跳出去创业去了,乐此不疲),但起码至今为止,我认为我走的方向正确,而且走得不算太慢。虽然佛家说“从来处来,往去处去”,但万事除了其自身规律,还需个人的努力,一个学生如果不对自己的将来有所打算做出规划,而懵懵懂懂的念完书拿证走人,将来很难不走弯路。
另外做几点讨论:
第一说说大家热衷于谈论的待遇问题。所谓的公务员和体制内待遇被传为神,人人趋之如骛。我个人认为首先很多体制内的待遇并没有都像大家传的那么好,灰色收入多的只是一部分,且并非一去就有,要论资排辈;其次国家对体制内待遇改革已经着手进行,移动、发电、电网等部门这些年的待遇改革力度就很大,想想大家在交大一村排队买火车票,等排到你的时候售票员却告诉你票卖完了,你是什么感受?再次,体制内很难得到有效的能力锻炼(不是交际能力),多年以后人会被disable,那时就只能仰仗朝廷的隆恩和大的经济趋势,此时就如同下象棋时把炮台搭在别人的马上,危机重重。历史总是像噪声一样乐于孜孜不倦地重复但又不是简单地重复同样的事情,九十年代末的下岗潮依然还会换种形式再现。所以命运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中比较踏实,这也源于我“身有一技长,潇洒走四方”的保守小工匠思想,大家可以批评。然后再说说ICer的待遇。IC设计行业的毕业生起薪都不算低,而进入行业之后则修为靠自身,差异性很大,单个样本参考意义不大,但总的来讲,在技术类行业都算是比较高的,与大多数体制内待遇来讲都具备竞争力,普通的房和车都不是太大的问题,在美国这种现象非常明显。当然,中国当前的房价早已偏离绝大多数劳动者的能力范围,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第二说说IC设计行业的就业情况。从技术上讲国内与欧美日公司相差悬殊巨大,而国内公司与公司之间、个人与个人之间,也都有非常大的差别。比如现在国内做电源管理和LED驱动的公司不计其数,提供的职位非常的多,但大都非常简陋。除去那些江湖上吵吵嚷嚷凑热闹的小公司,其实行业每年能够提供的职位非常的有限,这一点模拟更甚于数字,而射频则起伏很大,但因为量少,暂时归到模拟一类。所以,这个行业的就业门槛其实是非常的高的,特别是模拟,基本上一人一坑,比如Silabs在深圳虽然发展的很好,但模拟设计人员也才从收购SourceCore时候的7人增加到10人,数字从2人增加到3人(团队偏模拟,所以对数字需求少)。这个门槛就造成了对freshman要求很高,往往不仅要有良好的科班教育背景,而且对其领悟力、创造力、积极性等其潜在能力,甚至是个人天赋有一定要求。这种高门槛要求,以及中国特有的应试教育制度挑选和培养了大批并不爱好微电子的微电子毕业学生,再加上诸多其他原因,合力造成一种奇特的现象:公司求贤若渴,学生就业无门,双方你看不上我,我看不上你,因此擦肩而过。
第三说说大家并不常聊到的个人修养问题。记得本科时一次听姚熹院士的讲座,讲完后他语重心长地告诉大家要耐得住寂寞,做科研如此,工作过日子也是如此。不知这话当时有几个同学记得?在现如今资本主义的不能再资本主义的嘈杂社会里,有多少人又能安下心来踏实学习和工作呢?这看似简单的一句话又是多么难以办到的啊?要克服或者至少减轻这些杂念,就需要常常思考一些个人素养的东西,这一点我很感谢从中学到大学被强制上的许多政治课。课堂上的东西如果去掉宣传者所想达到的宣传目的之外,大都是世界的至理。这些思考常常在我做电路的时候反复回味,比如社会的兴衰辱没在历史长河里如同噪声一样不值一提的话,那么今天中国经济腾飞又有何值得那么地欢欣鼓舞?没人能够阻止它将来像开元盛世一样缓缓降落。民主选举制度如同是在王朝制度上加Dither,这样虽然短期领袖更换频繁,但却利于长期稳定。只不过中国加的不是Dither,而是Periodic chopping,所以效果会差一些。再比如IP3与基频信号的关系,不就是佛家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RF设计不就讲究简单就是美?物理规律与哲学思想的不谋而合,又是多么的完美?又比如信号太小怕噪声,信号太大怕失真,信号强度的区分与人鬼神的三界五行思想不就具有共通之处?再如大家常常讨论的数字、模拟之分,没人把你圈在那里,你何苦自己画地为牢?万物皆相通这句话,很有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