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吴宫曲

一声叹息

勾践踏进吴宫的时候，那个采香草的宫女正用一把缀满珍珠宝石
的金刀裁下一株香草。她站起身来，望着北方冲天的火焰，听到越人
雄壮的呐喊。可是越人仇恨吴人，所以他们的马鞭和长枪毫不留情地
指向那个握着香草的女子。
  　宫女倒下了，她的鲜血染红了香草也浸没了金刀。
　　一千年过去了，采乡径两岸已被荒草掩盖，那条幽怨的小溪呜咽
着，似在怀念馆娃宫的歌乐，和屦廊上铮铮的回响
　　然而馆娃宫只剩了残垣，响屦廊化作了一片青苔，当晨光拨开晓
雾的时候，玩花池畔的垂柳中才偶尔有一两声鸟啼。
　　谁还记得吴宫昔时的盛貌，谁还记得那些娇媚的吴娃，那个采香
草的宫娥？
　　芗灵还记得。
　 箐锽还记得。
　　芗灵和箐锽在找越人。
　　芗灵和箐锽住在吴宫。
　　几乎每天都有人莫名地死去，死得恬静而安详，仿佛只是在香草
繁花中沉沉睡去。
　　死的人在千年前都是越国的战士。
　　他们遇见映绣的时候她正一手挽着漆黑的长发 虫臭留恋卮硬上
径行来。那一瞬间芗灵仿佛回到了千年以前那个血色的清晨那令人心
碎的一刻。一千多年来吴宫再也没有生人来过而映绣偏偏踩着蒙尘的
香径一路行来，此时箐锽知道这便是天意。
　　映绣说我叫映绣，吴宫真美。
　　芗灵说千年以前它才真的美。
　　映绣说我是山下程员外的女儿。
　 箐锽说你是吴的宫娥。
　　芗灵说他是说你很美，就象吴的宫娥。
　　此后映绣常去吴宫，但芗灵和箐锽不一定都在。映绣听他们讲千
年以前吴宫的盛貌，讲玩花池的莲春宵宫外的龙舟，还有夫差、西施、
郑旦，还有娇美的吴娃，和采香草的宫娥。
　　越人还在不断地死去。

一声叹息

　　转眼映绣长大成人到了拆鬟梳髻的时候了。芗灵知道程员外给映
绣定下了亲事，婆家住在会稽。
　　芗灵想笑。他们为了她而大举报复但作为人她却丝毫也记不起千
年前的一切，记不起那个清晨越人血红的眼睛。如今她要嫁到勾践的
故乡嫁到越人的土地上去了。
　　令芗灵更想笑的是她看出箐锽抵不住千年前故情的诱惑已变得有
了感情。千年以前采香草的宫娥或许日夜与那柄缀满珍珠宝石的金刀
为伴，或许采撷归来便用一方贴身的香帕轻轻擦去刀身上沾染的露水。
　　可是金刀本是无情的东西哪怕他与她共同度过了一千个春秋。是
什么使他改变是什么令他每次下手时总那么残忍？
　　芗灵想这或许便是天意。
　　映绣来告辞的时候忍不住哭了，她说她会记得吴宫的一草一木哪
怕它仅仅是一片残垣。
　 箐锽想起千年以前无数个晚上那个采香草的宫娥独自坐在灯下拂
拭那把金刀，无数个清晨晓雾落上她轻盈的睫毛沾湿她轻盈的罗裳……
　 箐锽说你真非走不可吗？
　　映绣不说话，箐锽说这儿本是你的家你是吴宫采香草的宫娥。
　　映绣说，不，我是非走不可的了。
　 箐锽的面容黯淡了下去，映绣又说，芗灵姐姐真美，就象一株与
世无争的幽兰。
　 箐锽轻轻道：“不，芗是一种芗草。”
　　映绣没有听明白，她已经有些厌倦什么香草宫娥了。箐锽与芗灵
在她眼中是一对夫妻是一对住在吴宫有许多故事可讲有许多怪念头的
人。
　　映绣将去会稽。
　　芗灵其实没有睡着，她看见箐锽出了吴宫看见他留连在映绣的窗
前。
　　她没有再看下去。金刀无情可香草有请，金刀眼中一千个春秋只
是一瞬而香草眼中一千个春秋有一千个故事有一千段或喜或悲的经历。
　 箐锽不会象世俗的人们一样敲开映绣的窗的，金刀总那么缄默，
深藏不露。
　　可是金刀已有了感情。
　　越人越来越少了。

一声叹息

　 箐锽看着映绣穿上新嫁裳挽起了如云的长发，看着她披上红盖被
人扶着上了轿。箐锽看着她起程看着她一路风雨兼程到了会稽。
　　再回到吴宫时吴宫依旧是荒烟绝壁断碑残垣，只是愈加静了。箐
锽看见芗灵坐在采香径畔坐在宫女倒下的地方坐在千年以前她生根的
土地上。如果一千年前宫女没有用金刀裁下这株香草或许她早就随其
他的同伴不知消于何处；如果一千年前宫女的热血没有溅上这株香草
或许她早就结束供奉佛前或装点殿堂的生涯而不知生在哪方。箐锽觉
得这或许便是天意。
　　芗灵，你怎么坐在这里？
　　“……你去送映绣了？”芗灵，你脸色不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芗灵？
　　“还有三十六个越人。”芗灵轻声说着，站了起来。
　　每倒下一个越人，芗灵便会沉默很久，仿佛在思考什么问题，又
仿佛在哀叹生命的卑微。
　　可是箐锽越发痛恨越人，他恨他们不该杀死宫女不该让她的鲜血
浸没了金刀不该再在千年以后带走了映绣。
　　每回芗灵总是欲言又止，箐锽总是静默地对着一抹残阳。
　　再回吴宫时映绣听见芗灵对箐锽说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可是箐锽
看到映绣是眼中忍不住放出了光，芗灵便住口不说了。
　　映绣扶着婆娑的柳枝笑着说她很好。说会稽山的兰与鉴湖的水，
说禹岭的日落与越王台的晨曦。映绣没有注意箐锽阴沉的脸色和芗灵
满盈的泪水，没有注意玩花池中的衰荷与灵岩山上笼罩的层云。映绣
走了。
　　当他们去找最后一个越人的时候芗灵显得很犹豫，好几次芗灵仿
佛想阻止他可最终没有开口。当箐锽默默注视那个越人的时候芗灵泪
流满面；当那个越人含笑慢慢睡去的时候芗灵忽然笑了。
　　芗灵站在柳树下，站在映绣站过的地方，笑笑说：“我们就要死
了。”箐锽讶异地望着她，他发现她已非昨日的香草，已非昨日的芗
灵。
　　芗灵说：“映绣出嫁时，吴王的鬼魂告诉我，如果越人死完了，
我们的死期也不远了。”芗灵说：“好几次我都想把这件事告诉你，
可是我想我们还是死了的好。”箐锽觉得四肢百骸仿佛要炸裂开来，
血慢慢流下他的嘴角，染红他的衣襟。
　 箐锽的脸慢慢平静下来，目中有一丝迷惘与寂寥浮来荡去。他目
注着芗灵，轻轻说了最后一句话：“为什么？”芗灵没有回答，她静
静地看着箐锽倒下看着他幻成一把金刀，躺在血泊中正如千年以前的
模样。血慢慢流下她的嘴角，染红她的衣襟。
　　芗灵注视着 悦 沉沦的日，轻轻说：“这或许便是天意。”